1949年12月12日老舍从美国返回北京。新政权文艺方面的重要位置早已分配完毕,只能给老舍一个北京市人民政府委员的名义。
老舍的儿子舒乙谈到当年父亲忘我工作的情景:
市政府委员有20多人,开会非常民主。在那时的记录稿上,发言人舒舍予的名字频频出现,一会儿说哪个胡同灯坏了,哪个胡同下水道堵了,什么地方房屋又漏雨了,他觉得政府就应该为穷人办事。彭真乐于听取意见,马上派人去修。
他回京后听到3个亲姐姐的诉说,感受到的那种翻身喜悦是真实的。姐姐们原来跟乞丐一样,而现在虽然穿衣打补钉,但生活已有变化,儿女们都成了工人阶级。老舍高兴极了,他感谢、欣赏新政府做事风格,自己也愿意为政府多做事。
北京人艺第一任院长为李伯钊,她从彭真的内部报告中得知要修龙须沟的信息,立即鼓动老舍就此写一个新剧本。
当时的人艺演员队长叶子1998年10月14日在北京一家福利院的老人公寓里接受了采访:
看到新社会先为穷苦人修沟,老舍热情高涨,很快写出本子。剧院让我找在北师大任教的焦菊隐当导演,焦看剧本后说,太单薄了。我向院里汇报,领导又让我再去好好说明一下。后来焦说,让导演和演员共同丰富这部戏吧。他一边在那边上课,一边安排演员体验生活,批改演员日记。
戏成功了,剧院就希望焦来当副院长兼总导演。
老舍写《龙须沟》略嫌紧张,因为龙须沟还未竣工,戏就出来了,他觉得冒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险。
老舍喜欢焦菊隐和演员们通力创造出来的那种舞台味道,戏后他设家宴款待导演和演员。老演员郑榕至今还记得当时热闹尽兴的场面:“老舍先生按照老北京的规矩,在院子里搭大棚砌灶,一个大师傅带几个小伙计背着大饭锅来了,能弄出100多道菜来,印象最深的是大碗红烧肉。老舍先生真的很兴奋,讲了许多话。”
当时,北京的一些理论家对《龙须沟》评价低调,认为过于直白,过于政治化。而周恩来认为这恰恰是党所需要的,让人们在舞台上受到感动,明白为什么新的要代替旧的?他直言不讳地表示,它帮了我的大忙。周恩来希望周扬出面表扬,周扬在《人民日报》上撰文,号召人们“学习老舍先生真正的政治热情。”周扬想给老舍颁发“人民艺术家”称号,解放区来的一些作家不服气,认为老舍刚从美国回来,没有参加革命斗争,表彰他有些反常。彭真得知周扬为难,就出来表态:那就由北京市颁发吧,因为《龙须沟》是写北京的。
紧接《龙须沟》之后,在尚未结束三反五反运动的1952年初,老舍应领导人点题,写出了反映该运动的剧本《两面虎》(后改名《春华秋实》)。5月14日由北京市委宣传部长廖沫沙将剧本交给北京人艺副院长、导演欧阳山尊,由此开始长达1年多的修改过程。老舍为此写了12遍,仅仅是尾声就改了6遍。每改一遍都是从头写起,现存遗稿的文字量有五六十万之多。
1957年初,曹禺、焦菊隐、赵起扬等从老舍两部失败的剧作中发现茶馆一场戏,鼓动他从中发展成一部多幕剧,老舍听了以后最初是有惊无喜,只是习惯性地反应一下:“那就配合不上了。”这句话很快在北京文艺圈小范围内传开了,成了当时经典的内部名言。
老舍先生写了配合宣传宪法的戏,讲了几个朝代的事。焦菊隐说,老舍先生这部配合的戏改起来很难,我看这一幕茶馆的戏非常精彩,能否就写茶馆的兴衰变化,不要光写宪法了。
我感觉到,老舍先生真的很喜欢这个意见。他说,我马上写出来。他对我们讲,《茶馆》里的人物都好像是我看过相、批过八字似的。
老舍先生第一次是在剧院二楼会议室读剧本,演员们都很激动。会后纷纷写申请书要求给角色,有的好演员没有上戏,情绪还波动很大(《茶馆》中饰演秦二爷的蓝天野1998年10月27日口述)。
60年代初以后,老舍的创作明显地转移到历史、儿童、民族、国际政治题材,有意回避了现实题材。只有一次例外,就是想为《骆驼祥子》写一出话剧续集。
曾在话剧《骆驼祥子》饰演祥子的李翔回忆道:
我在话剧《同志,你走错了路》中演一位八路军支队司令员,这让老舍先生突发奇想,他觉得祥子也可以参加革命。他就想了解北京人力车夫中有多少人参加革命,起了什么作用。开了几个座谈会,车夫们也希望祥子有个大团圆的结局。老舍就考证设想祥子随冯玉祥下福建当兵,找了机会参加红军。他越想越精彩,对我说:“我要写一个北京的老干部,太逗了。车夫们一定高兴,出了这么一个大人物……”他已写了两幕,写了已是解放军司令员的祥子潜入北京,发动车夫迎接解放。第一幕是在胡同口馄饨摊上,一盏路灯晃荡。第二幕是在白塔寺庙会,有意境。
可是后来大家一算年龄,觉得祥子的岁数不太合适,担心观众不能接受,最后就不了了之了。
在人艺,给老舍退稿是一件难事,但老舍的宽厚又让人艺的人感念。人艺老编剧梁秉讲了一个故事:有一回,剧院觉得老舍新作《过年》不太理想,就让夏淳、于是之去退。到了家中,于是之说不出口来。老舍请他们在东来顺吃饭,吃了一半,于是之吞吞吐吐地把来意说了,老舍把稿子接过来放在一旁说:“我再写好的。”于是之如释重负,饭后他对人说,只有到了后半截,我才吃出涮羊肉味道。